青/也

很久以后，王也去找诸葛青。他站在火车站的外边，拢着辫子，南方风很大，将他的头发一直吹到脸上，王也呸呸两下，将嘴里的头发吐出去。许多人从他身边走过，大多是些回家的，大包小包，山一般沉重。他的手机嗡嗡作响，或许是王建国，他的小儿子又不回家过年。他早已退休，公司由他的哥哥掌管，豪门恩怨告一段落。

他等了一会儿，看见诸葛青从远处走来，天寒地冻，穿得很轻薄，脸上架着副墨镜，非常风骚。与王也不同，王也年纪更大，又早早地在腰上挂上热水壶，现在穿了两层秋裤，显得有点臃肿。诸葛青无论什么时候偶像包袱都很重，绝不容许自己牛仔裤的脚踝上露出秋裤的颜色，现在年近三十，他的粉丝不仅不少，还更有增多的架势，甚至在某些盛会上拥有了手握长枪短炮的姐姐，但这些王也不懂，只觉得此地山清水秀，适合拍照。

他朝王也走过来，王也吸吸鼻子，没问他为什么戴墨镜，他大约觉得诸葛青有时想一出是一出，又或者是什么新时尚，王也早年流连于动物园批发市场，又常年穿着道袍，还俗后稍稍上了些档次，转去了优衣库。总得来说，基本与这些时尚无缘。

诸葛青身边空无一人，穿着一身修身小西装，腰细腿长，无论什么时候，都显得很英俊，王也咳了一声，朝他走过去。诸葛青挥了挥手，看起来很高兴。

王也问：“黑灯瞎火的，你戴墨镜干什么？”

诸葛青说，“不好看吗？”

王也说，“好看。”他说得情深意切，十分诚恳，“你穿什么都好看。”

诸葛青一愣，随后大笑起来，几乎要淌出眼泪，王也跟在他身后，颇为莫名其妙，实在懒得理他，只好任凭诸葛青笑。

一直到诸葛青坐进他那辆小轿车里，他都没有止住自己的笑声，有时候，王也看着他，就像看着些猫似的，你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，但总归都很可爱。他现在大约就是这个心情，他虽然不知道诸葛青在笑什么，但是他看起来很高兴。

过了一会儿，等他笑够了，王也才咳了声，问，“老张呢?"

“还在路上。”诸葛青回答，他看起来心情很愉快，“应该快到了。”

王也张张嘴，还想说什么。

“我没事儿，老王。”诸葛青又说，平静地打了一把方向盘，一道澄黄色的路灯从他的脸上扫过去，他似乎想要说什么，却又咽了下去。他开了一段时间的车，后来跟王也换了位置，他睡觉时也没摘墨镜，头歪在座椅上，似乎是睡着了，像个孩子，王也有时瞥他一眼，认为他确实是个孩子。

王也下车时，诸葛青便立刻醒了，时间之恰好，让人认为他根本没睡着，他从车里走出来，王也看见了诸葛青的父亲，是个威严的中年人，诸葛青站在一旁，似笑非笑，没有说什么。

过了一会儿，他张嘴了，“爸，我带他去房间里。”

说完，他却没等中年人回答，王也问，“其他人呢？”诸葛青步履飞快，说，“管他们做什么。”

说这话时，诸葛青背对着他，拽着王也的手腕，力气很大，用得是将腕骨捏碎的力气。他只字未说，却有一股隐约的怒气。可惜的是，这股怒气在他将王也带进屋里后就消失了，他一头撞在了墙上，顿时一声哀嚎，蹲在地上，王也被他吓了一跳，连忙过去查看，肿了个包，颤颤巍巍，颇为可怜。

王也很无语，“叫你乱戴墨镜。”

诸葛青说，“你这的构造跟我房里不一样。”

王也愣了一下，诸葛青捂着头，连连叫苦，王也忽然说，“老青，你眼睛怎么了？”

墨镜漆黑，架构精良，看起来是昂贵的款式，王也说这话时，抿着嘴唇。已经过去很久了，久到他以为这一切是和平的，人与人不同，有的人永远记着苦痛，有的人却将它转瞬忘记。诸葛青停顿了很久，空气很安静，只有钟表的声音，过了一会儿，他说，“出了点问题。”

王也说，“我看看。”

诸葛青说，“一点小问题。”

王也说，“闭嘴。”

诸葛青皱了皱眉毛，把眼镜摘了下来，他的瞳孔变成了别的颜色，浅浅淡淡，仿佛有什么被剥夺了。王也端着他的脸，看了很久，诸葛青忽然笑，“老王，你离我太近了。”

“少给我打岔。”王也又说。

诸葛青笑了起来，眯起了眼睛，人各有各的美，但多数美人都美在眼，诸葛青就是这样。王也端详着他，“还能看清吗？”

“能。”诸葛青说，“小问题，过几个月就正常了。”

王也说，“真的？”

诸葛青想，王也没变，他的头发垂了下来，落在了我的脸上，那有点痒，但从前便是这样，王也是个很长情的人，他几乎用的都是同一个牌子的洗发水，香味恒久不变。他很少再遇见这样的人，王也本不该来这里，但是他来了，他们曾是很好的朋友，王也把他护在身下，只有一阵劣质的人造香料味，飘飘荡荡，晃进他那被名贵香水养着的鼻腔。他从小在诸葛家长大，众星捧月，后发生变化，但这是必然会有的变化，他后悔把王也拉了起来，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。

王也没说话，他想起飞蛾扑火的年轻人，你不是家中唯一的天才吗？

“天才怎么了？”诸葛青笑起来，仿佛能读懂王也的心，“天才就了不起吗。”他张开胳膊，抱住王也的后背。

这之后，再无人说话了。